初夏，東北的小院涼風習習。葡萄架下陽光斑駁灑下，一個瘦小的老人慵懶地躺在竹椅上，他瞇著眼睛似乎在數(shù)一顆顆剛落花結(jié)果的青葡萄。幾只蜜蜂從遠處飛來，圍在他身邊“嗡嗡嗡”唱著歌，而他并沒有轟攆它們，甚至有些幸福地傾聽著。這個老人，是我的小舅。我知道，他安詳?shù)拿嫒莺吞兆碇纳袂椋欢ㄓ兄c小舅媽相關的故事。
小舅媽幾年前去世了，兒女們讓小舅把老屋賣掉，與他們一起生活。小舅卻說習慣了老屋，執(zhí)拗著不肯離開。兒子誤以為是他想為自己再找個伴，如今的年輕人思想都很開放，自然支持。一天下午，兒子托人帶來一個年紀與他相仿的女人相親，小舅委婉地回絕了。在小舅的心里，又能有哪個人可以替代漂亮、干練的小舅媽呢。
我家與小舅家同村，對小舅媽我再熟悉不過。東北農(nóng)村若要看一個家干凈與否，進門先看鍋臺、炕，而這鍋臺、炕就足以顯出女主人的層面。記憶中，他們的家，總是被小舅媽打理得一塵不染。小舅媽喜歡花花草草，屋里養(yǎng)著吊蘭、月季、燈籠花、萬年青……一年四季花香四溢。每年春天，菜園里總是有著最新鮮的時令蔬菜，搭配間種的海棠、杏樹梅、李子、梨樹，也總是在秋天讓我垂涎。果子一摘下來，親切的小舅媽從不忘記我這個饞貓，可我還是最喜歡院子里的葡萄架，不僅能吃到葡萄，還能乘涼。
四個舅媽中，小舅媽手最巧，她做的衣服、鞋子都和買的一樣。小舅媽小時候命苦，十幾歲沒了媽，卻還要扮演著媽媽的角色，把兩個弟弟拉扯成人，送進大學。她嫁給小舅的時候，兩個弟弟還沒有畢業(yè)。雖然小舅脾氣不好，可是她貼補弟弟，小舅從來沒說過半個不字。為此，小舅媽總是在兩個弟弟面前說，“要記著姐夫的好，最難的時候，是姐夫幫了你們�！�
我在網(wǎng)上經(jīng)�？吹揭恍⿲懛蚱拗g相敬如賓、從不吵架的文章，總感到太假，又不是神仙，如何能修到那般境地。吵架當然不是好事，但一輩子沒吵過，我是不信的。有時候，吵架也是生活的調(diào)味品。小舅曾是村小組長，有些大男子主義，常在某些飯局后搖晃著走進小院，還未站穩(wěn)就沖小舅媽指手劃腳，為啥葡萄讓鳥吃了，為啥架下桌子擺歪了，聲音分貝極高，引得鄰居們紛紛探頭看稀奇。小舅媽不愿做聽眾直奔娘家，小舅更惱了：“出這個門，就別回來!”其實，他心里明白，反正一個村，能跑哪去。第二天，小舅似乎酒醒了，但又礙情面，便會派兒女們傳話過去，說她養(yǎng)的君子蘭被老鼠啃了。小舅深知愛花如命的小舅媽，肯定不請自回。而后操刀下廚，七拼八湊弄個菜，在葡萄架下的小桌上擺好碗筷，對邁進院門的小舅媽大呼小叫：“啊，貴客到了!”隨后，小舅媽撲哧一笑，所有的不快煙消云散，一家人圍著桌子在小院里吃飯，其樂融融。只是這種招數(shù)用多了，小舅媽看破不說破，還是會心甘情愿“上當”。我想，在吵架中增加感情，也是小舅小舅媽的一種獨特愛情方式吧!
日子過得總是太快，轉(zhuǎn)眼間，小舅媽的三個兒女都已成家立業(yè)，可謂兒孫滿堂�？蛇@時，小舅媽卻病了，很重。一向?qū)π【藡寷]說過好話的小舅，沉默寡言，守在小舅媽跟前不停地給她翻身按摩，擦拭換衣，他知道小舅媽愛干凈。彌留之際，小舅媽拉著兩個弟弟的手說:“以后我不在了，逢年過節(jié)，也要來看望你姐夫，你們能有出息，他也是有功的。”
小舅媽去了，小院依舊、花依舊、樹依舊。小舅就在這座小院，獨守著那份曾經(jīng)的幸福，慢慢地回味，不肯丟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