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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2-13 09:59 上傳
1
十年前,陳虻找我的時候,原話是說,我們要給白巖松找一個女搭檔。
我當(dāng)時還沒想換工作,陳虻說你來我們年會玩玩吧,也見見大家。
那年年會是白巖松主持的,象他書里寫的,“以惡搞和折磨領(lǐng)導(dǎo)”為主題,我跟臺長分一組,白巖松問“1919年五四運(yùn)動發(fā)生在什么季節(jié)?”臺長按鈕搶答“冬季”------大概他腦子閃現(xiàn)的都是系圍巾的男女群雕。于是被大笑著羞辱一番,最后好象錢包也被搶掉了,一撒,天空中都是現(xiàn)金。
我當(dāng)時覺得,這個地方有點意思。
晚上有同事打電話來,聲音低沉:“巖松要跟你談?wù)!蔽乙蝗,一屋子男同志,搞得跟面試一樣。后來我才知道,其實是因為巖松這個人什么都彪悍,就是不習(xí)慣跟女生單獨(dú)講話。
一晚上他就問了我兩個問題,問:“你喜歡誰的音樂?”我好象說的是平克弗洛依德。他問:“華人的呢?”“羅大佑!
就這兩個,他沒再問什么問題,只說了一句“這是條很長的路,你要作好長跑的準(zhǔn)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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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2-13 09:59 上傳
2
我剛到連線,沒有任何新聞經(jīng)驗,日子不好過。
現(xiàn)在想起來,他當(dāng)時是制片人,壓力比誰都大,也不能對我拔苗助長,別人笑我的時候,他心里估計比誰都難受。
有次我穿裙子到辦公室,他叫我過去,說“回去把衣服換了!碑(dāng)時我不理解他,后來明白他是怕我柔弱,怕我不能在這個腥烈的戰(zhàn)場上生存。
有一陣子我連結(jié)尾評論都不會寫了,怎么寫都通不過,領(lǐng)導(dǎo)等著審,我瞪著眼坐在桌前,他進(jìn)來遞給我一張紙,是他替我寫的串場詞。我慚愧又感動,一直留著那張紙。
他一直不安慰我,只有一次深夜,看我還坐在辦公室剪片子,進(jìn)來對我說了一句,“人們號稱最幸福的歲月其實往往是最痛苦的,只不過回憶起來非常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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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2-13 09:59 上傳
3 后來我去了調(diào)查,跟他見面很少,幾年中評論部分分合合,不過很多離開的人鑰匙串上,都是掛著新聞評論部的小方銅牌,磨得精光锃亮。 2008年會是我主持的,那個年會只剩下一個簡單流程了,輪到巖松上臺發(fā)言,他就說了幾句話,其中一句是“我們忠誠的是新聞,不是任何領(lǐng)導(dǎo)”。
底下坐的都是領(lǐng)導(dǎo),悄然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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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2-13 09:59 上傳
4
這幾年,他做時評,天天在新聞的風(fēng)口浪尖上。
有人說,說這些干嘛,就算沒有風(fēng)險,有什么意義。
他在書里寫到他的節(jié)目《新聞1十1》,“多簡單的名字,1十1=2,誰都知道,但環(huán)境稍有改變,僅僅是有利可圖,就會在一瞬間,讓相當(dāng)多的人臉不紅心不跳地脫口而出1十1=3!彼运f的捍衛(wèi)常識,其實是要用千斤之力來扭住的。
他在書里說到喜歡曾國藩,沒細(xì)說,我大概理解一點,因為想要有所建設(shè)的人,多半是象蔡元培說的鍋里的小魚,兩邊煎,哪方都不討好,保守派覺得你冒進(jìn),激進(jìn)派覺得你迂腐。唯有苦苦支撐。
我沒聽他沮喪抱怨過,我遇到事的時候,他也不安慰,就在南院的傳達(dá)室里放一個袋子,讓人留給我,里面裝著書,還有十幾本雜志,都是藝術(shù)方面的。我理解他的意思,他希望什么都不要影響到生命的豐美。
巖松媽媽七十多歲了,我有次見她,老人家看我一會兒,說,老看你節(jié)目,別讓你媽擔(dān)心。然后說,“我天天看電視,也替巖松揪著心!
這話我聽了心里挺難受,所以有時候也想勸勸他。他就一句話,“有人在前頭,你們也好走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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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2-13 09:59 上傳
5 他這本新書出版,托人轉(zhuǎn)我一本,上面寫“柴靜:這一站,幸!薄
我翻開扉頁,上面印著倉央嘉措的詩:
“一個人需要隱藏多少秘密,才能巧妙地度過一生,這佛光閃閃的高原,三步兩步便是天堂,卻仍有那么多人,因心事過重,而走不動!
身為同事,看這書時最觸動我的,是他滿腔沒有說出的話。
他曾經(jīng)以年青人的狂狷,寫過《渴望年老》,今天他四十二歲,鬢角灰白,人生的重負(fù)真實地壓在肩上。我們不多交談,只每年秋天,新鮮的內(nèi)蒙羊肉來了,他就叫上八九個老男人,在他家聚一次。有次喝了點兒酒,看臺灣民歌三十年的演唱會。他喜歡胡德夫,一架鋼琴,唱《匆匆》。
“初看春花紅,轉(zhuǎn)眼已成冬,匆匆,匆匆,一年容易又到頭,韶光逝去無影蹤……匆匆,匆匆,莫等到了盡頭,枉嘆此行成空……”
他喃喃自語“我恨不能給他跪下”。我回頭看到他淚光閃閃。
這是一條最遙遠(yuǎn)的路,以他的資歷聲望,本可以選擇更容易的方向,但他沒有后退,也沒有拐彎,只是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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