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今空調幾乎無處不在的景況下,人們對于夏天的感覺越發(fā)地淡化。而在我的記憶里留下深深印痕的,卻是童年的夏天。
之所以對兒時的夏天印象深刻,固然有它熱浪炙人的緣故,而更重要的是它對味蕾的誘惑?梢哉f,在四季的版圖里,夏天是食物最為豐富的王國?v然是上世紀七十年代的鄉(xiāng)村,人們幾乎一年到頭為“一張嘴”而犯愁,但到了夏天,大伙兒的心就會在不知不覺中寬下來,那土里長的、水中游的、天上飛的、枝頭掛的、地下結的……仿佛趕趟一樣多了起來。對于我們“小把戲”來說,這樣的感觸尤為強烈——夏季不僅不用擔心餓肚子,更是享受“食趣”的最佳季節(jié)。
在夏季,最令人目不暇接的要數瓜果蔬菜,那庭院前、茅屋后、坡地上、河堤下、田埂旁、果園里,甚至瓦脊間、籬笆上、草垛根……只要有土或者攀緣物的地方,就有它們生生不息的身影。回想起來,那些年吃過多少種瓜果蔬菜、它們各自的獨特風味,早已模糊不清了,卻惟獨對“夏夜摘瓜”這樣的趣事記憶猶新。
夏夜的村莊,宛若一首雋永的田園詩。清風徐徐,螢火點點,花影搖曳,皎潔的月光沐浴著每一位納涼人。大人們在“稻花香里說豐年”,我們小不點則到處追螢火蟲、捉迷藏。玩著、跑著、瘋著、笑著,一會兒就渴得要命。這時,嗅覺敏銳者聞到了幾縷瓜香,順著香味摸過去,來到一條小河邊。哦,真有一大片瓜地,不過在河對岸。
這時,諢名叫“活水鬼”的小伙伴大順,將汗衫、褲衩一扒,“嗖”地扎進了水里,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對岸。大順摘了瓜就朝河這邊扔,直到幾個伙伴都有瓜了才作罷。好新鮮的香瓜!上面還帶著幾片葉子,晶瑩的露珠閃著清涼的光,圓潤細膩的瓜體透著一股淡雅的香。一口咬下去,甜得滿口生津,一輩子都忘不了。
老家瀕臨蟒蛇河,粼粼碧波下成了河蚌、螺螄、蜆子、泥螺、魚蝦等多種“水族”的天堂。一到夏天,每當有人提議下河“淘魚摸蝦”,總會得到伙伴們的齊聲響應,而舌尖上也會條件反射般地泛起一種“鮮美的期待”。隨即,大伙兒飛一般地回家“武裝”,幾分鐘后又在村頭集中。于是,這支光著腳丫、僅穿短褲、手提水桶或頭頂臉盆的“隊伍”,前呼后擁、左嘻右哈、上蹦下跳地直奔河邊而去。
到了河里,大伙兒最喜歡摸“肉豐味美”的河蚌。河蚌有個習慣,每到陽光充足的中午時分,都會爬到淺水底的淤泥里小棲。于是乎,大家兵分數路,一人“包干”一個河段。說是摸河蚌,實則全憑腳感。腳尖一試探,腳弓一扒拉,腳掌一挪摸,便知水下“行情”。倘若產生刺腳的感覺,那大多是沉在河底的破瓶、裂碗、碎石、瓦片之類;如果碰著了硬硬、涼涼、滑滑的殼狀物,再探劃一下,有弧度和凸感,一定是河蚌!此刻,水性好、心急者,屏著氣一個猛子扎下去,漣漪還未完全散開,一只沉甸甸的大蚌已經出水;而那水性稍差的,則壯著膽子,蹲下身子,伸出膀子,撅著嘴、斜著腰在水底摸索數次,才能將河蚌搞定。
不知不覺中,太陽已經偏西,桶滿盆滿的我們欣然而歸。母親將河蚌倒進大木盆里,用清水養(yǎng)上兩天,讓它們把體內的臟東西“吐”出來,然后就可以盡情地烹調了。那時農家日子拮據,難得吃上一次肉,“河蚌菜”算是味道最好的葷菜了。
在那些赤日炎炎的日子里,最奢侈的夢,就是能夠吃上一根棒冰。幾乎每天午后,都會見到那個騎著破自行車、走村串巷賣棒冰的漢子。那藏在木箱里的赤豆棒冰、大雪糕,那掀開“棉被”時的騰騰霧氣,那敲擊木箱的“啪啪”聲……仿佛帶著強勁的磁場,吸引著我們的味蕾。可那時的農村孩子,家里是斷然不可能給零花錢的,于是,我們就揀蟬蛻、雞肫皮、牙膏殼等雜物,到廢品收購站換來分票、角票,一解對棒冰的“渴望”。
現在回想起來,那透心涼的赤豆、白蓮花般的雪糕,沒有名目繁多的“混搭”,沒有成本昂貴的“洋料”,沒有尊貴品牌的“血統(tǒng)”,可那份堪稱“驚艷”的味覺體驗,是多么的純正、清新、濃醇,讓人足以回味到永久。尤其吃過各種花里胡哨的“時尚冷飲”之后,兒時的棒冰更顯溫馨,它宛若一位刻骨銘心的初戀情人,蘊涵著一種最初的心動。
呵,童年的夏天,舌尖上的夏天,藏著一個苦中有甜的鄉(xiāng)村,蓄著一份珍惜真味的情懷,系著一腔穿透歲月的惦念,泊著一葉永不凋謝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