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丹·家在藍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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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　丹·家在藍天下

作者： 夏丹 　

　　藍天、白云，遠山、碧草，連綿不斷地伸向遠方，天地合一，無邊無際；從山腳到山頂，經(jīng)幡在飛揚，香火在升騰，巫師在禱告，牧人在揮臂跳躍；地毯一般的草地上，雪白的羊群像浪花在涌動，棕色的駿馬似飛瀑在奔流……

　　這是天山腳下的綠色地毯，還是西藏那曲的天然牧場，或是呼倫貝爾錫林郭勒大草原？都是，但都不具體是。這是天賜的氤氳，是大自然的瑰寶，更是牛羊的家園、牧民的家園，是藍天和草地的完美結合——精神的和靈魂的家園。

　　這不是童話世界，而是中央電視臺的《草原的故事》專題電視片，給我們講述有關自然、家園和古今傳承的鄉(xiāng)愁故事。這是一部堪稱印象派的電視散文詩，其第一季便叫《精神家園》，具有強烈的心靈沖擊力量�？粗�這般如詩的意境、博大的自然，眼睛為之明亮，心靈為之震顫——藍天的腳下竟是如此的美妙。

　　但此時我卻想到，這藍天下的家園和精神鄉(xiāng)愁，不只是草原獨有，我們里下河地區(qū)連江襟淮的濕地故鄉(xiāng)也曾是這般光景。正是這詩話般的電視片，勾起我的一往深情，思緒早已飛揚到我的衣胞之地，大腦的鼠標已經(jīng)游移到悠遠的童年，那個秧禾蔥綠的原野，豆菽蓋頂?shù)暮拥�，柳葉披掛的河岸，清波蕩漾的河面，蘆葦搖曳的湖蕩——那個水鄉(xiāng)深處的垛田老莊子。曾經(jīng)是風車依呀轉，渠水漫田灌，云天浮煙波，雁從頂上過的美好意境。

　　縱橫的溝河，平疇的沃野，總是一望無際的蔥蘢，那是季節(jié)輪回、稻麥交替的蔥蘢。而在平疇之上，則是高遠的天空，萬里澄碧，湛藍如洗，藍得炫目，清得滴水。吸一口直抵心肺，望一眼便銘記一生，而我們卻從清晨吸到閉門，從童年望到少年，竟然毫不在意。在藍天的懷抱里，在清新的氣息里，不知不覺度過整整十八個韶光年華。想來那是多么的奢侈，竟然消費了屬于一生的藍天碧野。許是那般過度的消費，而今已是一種無奈的奢望。

　　童年的藍天似乎有些任性，而且特別垂青我們里下河的濕地水鄉(xiāng)。廣袤的原野，星布的村莊，沒有一爿工廠，自然也沒有彌漫的濃煙；沒有如蟻的汽車，自然也沒有肆意的尾氣；沒有鋪天蓋地的煙花爆竹，自然也沒有混沌迷眼的硫磺硝煙。而所有的則是淡淡的水汽，裊裊的炊煙，一縷縷的飄忽在樹梢上，一抹抹的融入到彩云間，而它們仿佛是藍天的劉海，是村莊的笑靨，是人神馳心醉的鄉(xiāng)野氤氳，卻已不經(jīng)意的幻化為如今的一抹鄉(xiāng)愁。

　　仰望藍天，有種空靈的意境。藍天是那么的高遠，無人可以攀登，但又似乎近在眼前，像是穹廬彎罩頂上。而藍天下的白云，仿佛少女頭上那一縷縷秀美的飄發(fā)，在微風中輕輕搖曳，似乎伸手可觸卻又渺渺飄忽。那無一絲塵埃的半空中，除了泥土的芬芳，稻菽的清香，便是風的幽音，像一首首竹笛的膜韻，在原野之上回旋輕蕩；便是云的倩影，像一道道歲月的絲痕，在藍天腳下游移徘徊；而彩云下的雁陣卻清晰得如同近在咫尺，仿佛伸手便可捉摸。雁陣盤桓歡鳴之后，便小憩于水天相接的一湖葦叢。

　　風調雨順的年代，藍天和大地總是水乳交融、惠澤人間。藍天像是偉岸的男子、寬厚的父親，以他那博大的胸懷包容世間萬物；而大地則無疑是肥臀的母親、豐潤的乳娘，吸納日月光華，奉獻地氣精神，養(yǎng)育著萬物生靈。我們的濕地水鄉(xiāng)，只有四季的輪回，沒有天象的更迭，而藍天始終是忠誠的守望。藍天下的碧水澆灌著無邊的稻田，云翳般的水蓮開遍溝渠，水蓮下面滿是擺尾的游魚。明凈的藍天給萬物以充裕的光照，肥沃的厚土給稻菽以不竭的乳汁。因而，我們的稻麥總是莖稈健壯、籽粒飽滿，荸薺、茨菰總是莖葉粗壯、果實肥碩。是這藍天沃野成就了我們的魚米之鄉(xiāng)，那是可與太湖流域、洞庭湖平原比肩的魚米之鄉(xiāng)。在那個長辮垂膝的時代，我們故鄉(xiāng)的垛田稻米、荸薺茨菰和肥魚菱藕曾作為特殊的貢品，有幸一路逶迤直達京城，那是常人不可企及的地方。

　　在我們的家鄉(xiāng)，以水川銀練為彩帶的平疇沃野，雖然沒有迷人的草原、含黛的遠山，沒有如云的羊群、奔馳的駿馬，但有無邊的稻田、悠閑的老牛，有牛倌那悠長的號子，還有倒騎牛背的赤條牧童。藍天下的青青勁草，總是掛滿晶瑩的晨露。牧童手執(zhí)韁繩，跨腿躍身牛背，信馬由韁地漫步河堤野坡，徜徉溝渠阡陌。那映現(xiàn)藍天白云的一彎彎清水，會因老鴉（鸕鶿）的闖入而激起歡騰的浪花，把藍天白云攪和成串串閃光的珍珠瑪瑙，而兩岸的歡歌笑語會乘勢融入藍天白云，和草原那達慕一樣的富有情趣。

　　故鄉(xiāng)的藍天有其與生俱來的傳承，是祖祖輩輩遺傳的自然密碼。我深深記得，我們兒時的水鄉(xiāng)原野，多半是水天相接的漚田，水光瀲滟，空氣濕潤。世世代代相傳的是一年一熟的水稻，和一熟的荸薺或茨菰；圩堤內側是一溜溜的水泊洼塘，蘆葦水草互生塘中；河溝堤畔遍是青草，阡陌兩邊都是豆粟；而家前屋后則是挨挨擠擠的青菜蘿卜和瓜果。除了人行大路，整個野陌幾乎常年不見裸土，即使蕭瑟的冬季也是如此。蒼穹感恩人類，總是凈面笑靨。而鄉(xiāng)人何嘗不感恩藍天，給我們的肺腑以絕對的清凈。

　　墨染的植被是當然的大地蓋頭。無邊的青苗稻麥自然是鎖住塵埃的密罩，而一棵棵樹木，一叢叢蘆葦，乃至一簇簇小草，都是守護大地、仰望藍天的精靈，因為藍天和大地是人類，也是萬物最原始的家園。在我們腦海深處的詞典里，最常見的是斬草要除根。而我的母親在我們年少刈草時，卻常常告知我們的是，只鏟去草的莖和葉，留下草的根和籽。母親沒有說下文，但我們知道，有根有籽才會有后代，才能春風吹又生。否則，大地會失去保護，水土會悄然流失，塵埃會隨風上揚，藍天會渾濁不堪。保護水土植被，便是保護藍天，便是保護我們的家園，保護我們的心肺。這是祖輩們經(jīng)受切膚之痛后，所留給我們的寶貴遺產(chǎn)。

　　在那個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年代，我卻懷著惆悵離開了泥濘的故土，早早的圓了我的城市夢想。但同時遺憾的是，卻因過早的離開故土而遠離了我的藍天碧野，那片如詩如畫的藍天，那方一望無際的碧野。是我嘚瑟的矯情嗎？我從不諱言我早就有過城市夢想，這是那個時代每一個鄉(xiāng)村青年都曾有過的夢想。但令我未曾想到的是，我的城市夢想實現(xiàn)的那一天，便注定了我的心肺將承受一輩子的苦難。我沒有思想準備，而心肺也沒有選擇，畢竟魚和熊掌不可兼得�？芍档眯牢康氖牵�盡管我們抬頭不見澄碧的藍天，不見藍天之下的列列雁陣，但我們的城市天空還是相對數(shù)好的，總是處于全國前十的方陣，是“一個可以讓人打開心扉的地方”。這句凝練的廣告語，已成為我們這個城市新的名片。

　　藍天，我記憶深處的藍天，當我深情回望你的時候，你還記得那個曾經(jīng)常常翹首仰望你的赤足少年嗎，你還會從我那遙遠的記憶深處走近我的城市，走到我的面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