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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有干·風(fēng)雨金牛村·桐油(下)作者: 李有干
我說,車不轉(zhuǎn)了,我就得管。
馬夫老頭沒法和我爭辯,只好讓東洋馬繼續(xù)拉車?墒秋L(fēng)車太龐大了,東洋馬體力有限,完全靠它拉動顯得十分吃力。我想早點把它馴服,一直沒讓它停下。東洋馬渾身是汗像水洗似的,突然轟然一聲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眼睛瞪得很大,不住地顫栗。馬夫老頭急得直拍屁股,壞了壞了,馬要死了!
我嚇得不輕,不知所措。東洋馬真的被累死,分院查下來,我賠不起一匹馬,爹也不會放過我的。
扣順拿來木桶打了一桶水,要給馬降溫,我連忙拉住說,熱身子的馬被冷水一激,沒病也會生病。因為我看到爹用牛耕地,總是把汗淋淋的牛牽到樹蔭下歇著,從不往牛身上潑水。我連忙脫下身上的汗衫,不住地給東洋馬扇風(fēng)。馬夫老頭和扣順也脫下衣服,幫著一起扇。
東洋馬用溫和的目光看著我,輕輕地甩打著尾巴,歇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站起,可是打了個踉蹌,又躺下了。
扣順問,還馴嗎?
我說,再馴就要吃馬肉了。
馬夫老頭說,這回它傷了元氣,沒個三五天回不過神來。
東洋馬終于站了起來,蔫頭耷腦地吃著草料。
回家時經(jīng)過珍珠塘,我看到戲劇系的學(xué)生圍坐在塘邊樹蔭下,唯有辛立站著,手里捧著一疊紙,好像在念一份講稿,臉色沉重,聲音很低,聽不清他說什么。
分院的師生一直在開會,上午開,下午開,晚上也開。
左惟朝我揮了揮手,示意我走開。
這時,傳來娘的叫聲,豆子,快回來!
我當(dāng)?shù)湍锒簹饬,跑回家一看,就娘一個人在家,我問爹呢?
娘神情緊張地說,出走老半天也沒回來,恐怕又去清水鎮(zhèn)買桐油了。
我想了想說,不會的,鬼子把進鎮(zhèn)的路都封得死死的,爹也不能變成鳥飛進去。
娘擔(dān)心地說,真的去了鎮(zhèn)上,肯定過不了鬼子的關(guān)卡,說不定已經(jīng)被抓起來了。
我在村子里一陣亂跑,見人就問有沒有看到我爹。
一個個搖頭,都說沒見著。
有人開玩笑說,爹丟了怕啥,再找一個。
我沒空理他們,要把爹盡快地找回來,不然娘會急出病來。有人看見我爹往奶奶蕩那邊去了。我一路奔跑追到蕩邊,也沒見到爹的影子。
起風(fēng)了。風(fēng)刮得很大,蕩水掀起洶涌的波濤,一浪高過一浪,就像奔騰而來的羊群,前呼后擁地?fù)湎虻贪,發(fā)出哐哩哐啷的響聲,震耳欲聾。我望著滔天大浪,猜想爹進不了清水鎮(zhèn),很可能去糊涂縣城了。爹頭腦靈活,咋的忽然變傻了,糊涂的鬼子和清水鎮(zhèn)的鬼子一個媽媽養(yǎng)的,都是一路貨,都是殺人狂,落到鬼子那里還能回得來?為貨郎船賠上一條命,值嗎?我不能讓爹為買桐油去冒險,無論如何也要把他追回來,就朝著糊涂方向飛奔,可是追了一段路,仍不見爹的影子,冷靜下來想想,再盲目地追下去,娘見我遲遲不回家,愁也愁死了。
我拖著兩條沉重的腿,垂頭喪氣地往回走,什么叫焦心思,什么叫發(fā)愁,我頭一回嘗到了這種滋味。
半路上,遇到了村長大耳朵,聽說我爹去糊涂買桐油,急得直拍腦門,說,壞了壞了,鬼子見人就殺,誰敢往鬼窩里鉆。接著問我走了多久,我說小半天了。大耳朵說追是追不回來了,況且去糊涂有好幾條路可走,也不知他走的哪條路。大耳朵告訴我,我爹找過他,托他想辦法買幾桶桐油,當(dāng)時他怕耽誤爹油船沒答應(yīng),后來托了鎮(zhèn)里的熟人,人家說買到就給送來。我問,鎮(zhèn)里有新四軍的人?
村長大耳朵笑了笑,沒說多少。
爹白天沒回家,晚上也沒回來,娘愁得晚飯也沒吃,坐在鋪上等。名伶她們到院部開會,屋里冷冷清清,我陪娘守著油燈,一聽到門外有響聲,娘以為是爹回來了,叫我快開門。
不是爹,開會的女生有說有笑地走進屋里,靜嫻往地鋪上一躺,抱著枕頭打了個滾,然后蹦起來說,解放了,解放了。
后來我才知道,所謂解放就是她的檢查通過了。
胖姐和其他幾個女生,也都嘻嘻哈哈,惟獨少了名伶,我從她們的說笑中得知,院部的頭頭找名伶談話,所以沒有回來。
娘坐在鋪上熬了一夜眼皮子,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把爹等回來。
娘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但沒給爹好臉色,你還知道回來?
爹沒跟娘生氣,大概是餓壞了,留在鍋里的幾碗稀粥也沒熱一下,一碗接一碗地吃了,抹著嘴巴說,拾到一條命!
我問,碰上鬼子了?
爹笑呵呵地摸著頭。
我又問,沒買到桐油?
爹這才道出了實情,他確實去了糊涂鎮(zhèn),鬼子的崗哨把得嚴(yán),要有“良民證”才能放行,只能乘船從水上走,因為查船的是二鬼子,給幾個過路錢就能通過。幾經(jīng)周折,搭上一條小漁船。到了鎮(zhèn)里,街上看不到幾個人,很多商店都關(guān)門上鎖,敲開幾家雜貨店的門,才買到兩桶桐油,回到漁船上天已經(jīng)黑了,經(jīng)過二鬼子的崗哨時,查到船上有桐油,收了過路錢卻不放行,懷疑他是新四軍的探子,抓進炮樓定死無疑。他一頭扎入水中,一個猛子游到岸邊,子彈就像蝗蟲一樣飛了過來。他鉆進岸邊的蘆葦棵里,上岸后進了玉米地。鎮(zhèn)子里槍聲大作,鬼叫狼嚎。要不是他跑得快,早就沒命了。
娘氣不打一處出:嘴巴說出血來也不聽,看你下回再逞能。
我發(fā)現(xiàn)爹的褲管上有個洞眼,不像是撕破的,問爹是不是被鬼子的子彈打中了?
爹看了看說,算我命大,沒傷著皮肉。
娘說,傷筋斷骨你回得來?
爹正為被二鬼子搶走兩桶桐油懊惱不已,村長大耳朵來了,手里拎著擔(dān)水用的木桶,桶口蒙著油紙,一進門爹就嗅出了桐油的氣味,欣喜萬分,問從哪弄來的?
大耳朵問,你知道桶里裝的是桐油?
娘搶先說,他想桐油都想瘋了,能聞不出來。
爹佩服地說,不愧是大耳朵,有通天的本領(lǐng),幫了我的大忙了。
村長拎了拎自己的耳朵,又摸摸爹的鼻子,笑道,我是豬耳朵,你是狗鼻子。
娘再不生爹的氣,被村長的話逗笑了。娘說看你們倆,打打鬧鬧就像三歲孩子。爹還是那句老話,這年頭擔(dān)驚受怕,頭拎在手里過日子,再不說說笑笑不把人憋死了。大耳朵叫爹打開看看,合不合用。爹說你做事不作假,一聞氣味就是上等桐油,你是咋弄到的?村長大耳朵說,蛇有蛇窟,鱉有鱉洞,鬼子再兇也弄不過中國人。
爹如獲至寶,忙著往貨郎船上刷油,刷了二遍刷三遍,等著風(fēng)干就可以下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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