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江格爾》史詩70年的學術史分為20世紀50、60年代,20世紀80、90年代和21世紀以來三個階段。民研會在三個階段都發(fā)揮了關鍵的組織引領作用,搶救、保存和推廣了這宗重大的民族文化遺產。在第一階段,民研會注重搜集整理成果的珍稀性和填白性,并以點帶面,擴大了《江格爾》史詩的全國影響力;在第二階段,民研會注重搜集整理成果的完整性和科學性,真正做到了面上鋪開、點上深入,在國內外產生了較大的影響力;在第三階段,民研會注重搜集整理成果的轉化性和集成性,《江格爾》史詩的搜集整理工作從學術界拓展為社會各界的民族文化自覺。未來民研會(民協)將繼續(xù)發(fā)揮組織引領作用。
關鍵詞
《江格爾》;《洪古爾》;
民研會;學術史;搜集整理;蒙古族史詩
2014年至2019年,習近平總書記在三次重要會議中高度評價了《格薩爾王傳》《瑪納斯》和《江格爾》這三大史詩“不僅為中華民族提供了豐厚滋養(yǎng),而且為世界文明貢獻了華彩篇章”,又如“震撼人心的偉大史詩”!敖駹枌W”是對蒙古族文學寶藏的發(fā)掘,是對中華文化瑰寶的珍視,更為世界多國文化交流和共享搭建橋梁!督駹枴放c《蒙古秘史》《格斯爾》并稱蒙古族文學史上的三大高峰,“象一部描述蒙古民族古代政治、經濟、文化等各個領域問題的百科全書。”《江格爾》還與《格薩(斯)爾》《瑪納斯》被譽為“中國三大英雄史詩”,篇幅長且至今活在人民口頭上,在世界上較為罕見,引起國際學界的注目!爸袊笥⑿凼吩姟奔由细髅褡尻懤m(xù)發(fā)現的蘊藏豐富的史詩,不僅填補了中國文學史上史詩體裁的空白,還確立了中國史詩在中國文化史乃至世界文化史上的地位。“20世紀50年代以后,尤其是80年代以后,中國少數民族史詩的發(fā)掘、搜集、記錄、整理和出版,不僅駁正了黑格爾妄下的中國沒有民族史詩的著名論斷,也回答了‘五四’以后中國學界曾經出現過的一個‘惱人的問題’,那就是‘我們原來是否也有史詩’?”大規(guī)模的史詩搜集整理成果的釋出讓我們逐漸走出外國偏見和自我懷疑,并重新確立和堅定了文化自信。而這一過程與1950年3月宣告成立的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簡稱民研會)的“導引與規(guī)范”是分不開的,與民研會身體力行的搜集整理實踐是分不開的。
今年既是《江格爾》史詩出版70周年,也是民研會成立70周年。這或許是一種年份上的偶合。但是無可否認,《江格爾》史詩是旨在“接受中國過去的民間文藝遺產”的民研會勢在必行的搶救對象;民研會是開展《江格爾》史詩搜集整理工作必不可少的組織保障。本文把《江格爾》史詩70年的學術史劃分為三個時段,通過系統梳理《江格爾》史詩的搜集整理、翻譯和研究工作,我們可以看到民研會對江格爾學最強有力的推動作用,看到國家對民族民間文藝的珍視,看到前輩民間文藝工作者和研究者篳路藍縷的艱辛和漫長的努力,看到蒙古族史詩這一口頭傳統的巨大魅力。
一、20世紀50、60年代的《洪古爾》與史詩眼光
1949年,新中國的成立為各民族民間文學的搜集整理工作創(chuàng)造了和平穩(wěn)定的環(huán)境,《江格爾》的搜集整理與我們黨一直以來重視各民族民間文藝的指導思想是分不開的。在20世紀50、60年代,有《江格爾》部分章節(jié)《洪古爾》的搜集整理和出版、再版,有外國《江格爾》搜集整理成果的譯介引入,還有《江格爾》部分章節(jié)的漢譯嘗試。從作品成果來看,搜集整理工作處于萌芽階段,同時有計劃的搜集整理和翻譯工作正在醞釀。在研究方面,邊垣在50年代對《洪古爾》思想藝術的分析和對自己搜集整理《洪古爾》的過程和方法的反思具有個案性質,引起了學界的重視;色道爾吉在60年代對《江格爾》的介紹幾乎是國內最早的關于《江格爾》史詩的總體研究,這一介紹彰顯了《江格爾》史詩的國際化程度和重大學術價值,為《江格爾》研究奠定了高起點。
(一)《洪古爾》的搜集整理與民研會再版
1950年1月,《洪古爾:蒙古民族故事》出版,是國內最早正式出版的《江格爾》版本,是第一個漢譯本,也是新中國成立后各民族最早出版的史詩作品。這個版本有86頁,作為史詩體裁這一篇幅上稱不上很長,但是可貴的是邊垣為這部作品作了38個注釋,用以解釋蒙古族的生活環(huán)境、地方風物、民族飲食、民俗習慣、語詞含義、蒙古傳說、諺語和游戲等。
“1950年3月29日,也就是在全國第一次文代會后僅半年的時間,宣布成立了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此后直至今天,民研會成為發(fā)動搜集和研究中國各民族民間文學的工作中心。”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這一機構的成立對全國民間文藝工作的發(fā)展具有重大作用。在思想上,貫徹落實黨的文藝工作指導思想,明確搜集原則、方法和意義等;在實踐上,建設民間文藝搜集隊伍,發(fā)動群眾,為民間文學的搜集整理與研究提供了制度和組織保障。賈芝指出,“在民研會成立后的第十四天召開的第一次理事會上,首先決定編輯出版一套《中國民間文學叢書》……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叢書還收錄了邊垣在新疆監(jiān)獄里從一位難友蒙古藝人滿金口中記錄的蒙古族史詩《江格爾》的重要章節(jié)《洪古爾》,這是我國第一次出版世界聞名的蒙古族史詩《江格爾》。”《中國民間文學叢書》當時在全國民間文學搜集整理工作中起著示范作用。1958年,民研會將《洪古爾》納入《中國民間文學叢書》再版,在當時的條件下可謂給予了《江格爾》史詩最高程度的重視,也使《洪古爾》成為全國民間文學搜集整理工作的代表作,擴大了《江格爾》史詩的影響力。新中國成立初期,百業(yè)待興,由于文藝宣傳的需要,在形式上更偏重成書快、形制短小、易于流傳的民歌體裁作品。但是,新中國初期民研會已經有了全面搜集整理《江格爾》史詩的意識,充分意識到這是一件搶救性的工作,期待以《洪古爾》的再版為先導,以《江格爾》部分章節(jié)的影響力激勵和推動更為完整的、經過忠實記錄和翻譯的《江格爾》史詩作品的出現。
(二)譯介國外搜集整理的《江格爾》
除了《洪古爾》的出版和再版,20世紀50、60年代還翻譯介紹了國外搜集整理的《江格爾》唱本,出版了兩個蒙文版本和一個漢文版本。
1958年,莫爾根巴特爾和鐵木耳杜希合作出版《江格爾傳》,是我國最早的《江格爾》蒙古文版本,這一版本是對蘇聯出版的13部《江格爾》16的轉寫,即由托忒蒙古文轉寫為回鶻蒙古文。1964年,又在烏魯木齊用托忒文出版了這13部《江格爾》。
1963年,多濟、奧其在民研會主辦刊物《民間文學》上合作漢譯發(fā)表了《江格爾傳——蒙古族史詩<江格爾傳>的一章》。后來色道爾吉自述這一時期漢譯《江格爾》的緣起,是1950年在張家口看到了邊垣記錄出版的《洪古爾:蒙古民族故事》。1955年4月,民研會主辦的《民間文學》創(chuàng)刊,這一刊物對于推動全國民間文學搜集整理和研究工作具有重要意義!督駹枴窛h譯章節(jié)在這一民間文學陣地的發(fā)表,其影響力是全國性的。
(三)史詩搜集整理、翻譯與研究相關問題的初涉
首先,在思想內容和藝術形式的研究方面。1949年,邊垣在《洪古爾:蒙古民族故事》出版序言中的寥寥數語應該是當代中國關于《江格爾》史詩的最早的論述!逗楣艩枴肥恰督駹枴肥吩姷囊粋章節(jié),也是《江格爾》史詩的重要章節(jié)之一。邊垣認為《洪古爾》在故事內容上具有傳奇性和神話性,在體裁上是一種彈詞類作品,曲調冗長沉重,道白哀怨動人,還有對“馬”這一意象的描述,凸顯了蒙古族文學的獨特魅力,是蒙古族游牧生活的寫照。邊垣少而精地總結了《洪古爾》的思想主題、史詩體裁特點、民族風格和民俗特征,研究視野開闊,對了解《江格爾》史詩有窺一斑而知全豹之效。
1956年,在中國作家協會第二次理事會(擴大)會議上,老舍發(fā)表了《關于兄弟民族文學工作的報告》,在報告中老舍盛贊格斯爾、江格爾這些史詩具有較高的文學價值,是至今活態(tài)傳承的人民的口傳巨著。老舍還將《江格爾》和《格斯爾》進行比較,認為《江格爾》比《格斯爾》更能展現蒙古族的藝術天才和語言創(chuàng)造力!督駹枴肥吩姳焕仙釋懭雸蟾妫梢姟督駹枴吩1950年代受重視程度之高,是少數民族文學的代表之一。
1963年,多濟在《民間文學》刊物上發(fā)表漢譯《江格爾》的同時,發(fā)表了《<江格爾傳>簡介》的論文,對《江格爾》的產生年代、地點、篇幅、國外版本、江格爾的詞義等問題進行了介紹和討論,指出《江格爾》在思想方面體現了對理想國的向往、強烈的愛國主義情感、勇猛的斗爭精神、樂觀主義精神和智勇結合的思想;在藝術方面也有很高的成就,如歌頌勇士的戰(zhàn)馬這類浪漫主義描寫。
其次,在搜集整理與翻譯的原則和方法方面。邊垣在1958年版《洪古爾•后記》中寫道:
1942年,我開始根據記憶把它寫成文字。在情節(jié)結構方面,我未加刪改。在形式方面,它原系說唱體,類似北方的大鼓詞,說的時候也像唱一樣,每小段一口氣唱完,腔調重,哀怨動人。我為了記錄的方便,改用了詩的體裁。
可見,第一,由于客觀條件限制,邊垣搜集《洪古爾》不是現場記錄,而是幾年后根據回憶記錄的,不論邊垣的主觀想法如何,都很難做到忠實記錄。因此,這個版本主要是文學讀本性質,而非科學研究性質。
第二,在內容結構和藝術形式方面,體現了變與不變相結合的整理原則和方法,既保留了情節(jié)結構,也對作品的體裁形式進行了轉換。邊垣對作品進行了整理和編寫,融入了自己的詩情才華,使我們看到的《洪古爾》是非常精美的現代詩體形式,共分為290個詩節(jié)。如起到過渡作用的“詩節(jié)269”對自然環(huán)境的描述就非常引人入勝:
“歡樂逝去像飛鷹那樣快,希望蒞臨卻像耕牛那樣慢,
一天,颶風在戈壁上吼叫盤旋,
似一條黑的幔帳自天上扯到地面,(注釋)
又從地面舞起了砂石飛上了天!
(注釋:蒙古地之颶風甚大,自地及天,遙望如幔帳,又似黑色之天柱,數十里外即可望見,行旅多懼而避之,否則颶風至,即將人馬駱駝等遁去或湮沒。)
第三,關于翻譯問題沒有明確的說法。斯欽巴圖認為,《洪古爾》的初始漢譯者應該是蒙古族演唱者滿金本人,采用邊唱、邊翻譯、邊講解的方式,同時,邊垣是搜集者、記錄者、轉述者、編寫者,也是漢譯工作的直接參與者。很大程度上我們可以推測,《洪古爾》的翻譯工作是由蒙古族的滿金和漢族的邊垣共同完成的。蒙漢合作翻譯也是新中國成立初期蒙古族民間文學漢譯工作的重要方法之一。其實關于翻譯,語言翻譯是基礎,但是對于民族史詩的翻譯,詩體形式的轉化翻譯和民族民俗的文化翻譯也非常重要。邊垣的《洪古爾》漢譯本以注釋的方法很好地達成了對蒙古族民族民俗的文化翻譯。
二、20世紀80、90年代大規(guī)模搜集整理與全面研究
從國內外搜集整理史詩《江格爾》的整體版圖來看,《江格爾》最早正式出版和學術研究工作肇始于國外,但是20世紀80、90年代的搜集整理成果使我國后來居上。仁欽道爾吉總結指出,如果以德國貝爾格曼1802年到1803年在卡爾梅克人中發(fā)現并記錄兩部《江格爾》長詩為標志,江格爾學已有200多年的歷史;此后,學者陸續(xù)在蘇聯搜集出版了31部《江格爾》的十余種異文,在蒙古國搜集出版了25種不同的異文,在我國新疆衛(wèi)拉特蒙古族地區(qū)搜集出版了70部《江格爾》的近二百種異文!啊督駹枴芬恢睆V泛傳播于我國的新疆巴音郭楞、博爾塔拉、伊犁、塔爾巴哈臺、阿爾泰地區(qū)24個縣的土爾扈特、額魯特、扎哈沁、和碩特等衛(wèi)拉特人聚居地區(qū)和一部分察哈爾、烏梁海人之中!蔽覀兯鸭淼教N藏巨大的《江格爾》章節(jié)和調查到的活態(tài)傳承情況,力證了中國新疆是《江格爾》史詩的故鄉(xiāng),也為“江格爾學”研究奠定基礎!督駹枴返拇笠(guī)模搜集整理工作主要是在民研會的領導下開展的。
(一)民研會新疆分會與大規(guī)模搜集整理
1978年,最早開始有組織地搜集記錄《江格爾》的是托•巴德瑪和寶音和西格。他們用5個月的時間到新疆天山南北的12個縣搜集記錄。1980年,托•巴德瑪和寶音和西格合作出版了15章托忒蒙文版《江格爾》。其重大意義在于,它是首部采錄于我國新疆、呈現《江格爾》史詩原貌的忠實記錄版本。1982年,二人又推出了回鶻蒙文版《江格爾》。
1979年底,以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副主席浩•巴岱為負責人的《江格爾》搜集整理工作領導小組成立,有組織、有計劃的搜集和出版工作得以開展。1980年9月,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新疆分會的成立,為大規(guī)模開展《江格爾》史詩搜集整理工作提供了直接的組織保障!督駹枴匪鸭砉ぷ饔芍袊裱袝陆謺唧w負責,通過對南北疆24個縣開展普查工作,7次召開《江格爾》演唱會,對一百多名江格爾奇進行采錄工作,共錄制187盤盒式磁帶,搜集157章《江格爾》本文及異文,共計十九萬余詩行,還積累了大量的各類民俗資料。從1982年開始,進入了整理階段。一方面,按照嚴格的學術要求陸續(xù)整理出版了12卷的《江格爾》資料本,共124章。另一方面,在資料本的基礎上,精選出版了兩卷本托忒蒙文版《江格爾》文學讀本,共60章;隨后不久出版了三卷本回鶻蒙文版《江格爾》文學讀本,共70章,其中前兩卷內容同托忒蒙文版。
可見,首先在搜集組織方面,中國民研會及新疆分會使《江格爾》有組織、有計劃的搜集、整理、研究和大范圍的學術研討活動成為可能。蘇聯蒙古學聯合會秘書長瓦•策日諾夫高度評價了這一工作。他認為,在時間上,蘇聯卡爾梅克和蒙古國的學者對《江格爾》的搜集和記錄是較早的,但是在搜集規(guī)模和取得資料的豐富性上,新疆的搜集整理工作更為宏大而系統,獲得資料也更為豐富而全面,而且在極短的時間里就取得了如此顯著的成就。《江格爾》史詩受到空前的重視,搜集整理工作的過程本身就是一次民族口頭傳統的大展示。
其次,在搜集方法方面,創(chuàng)造性地采用演唱會的搜集形式,能夠一次性集結藝人和聽眾,短時高效,節(jié)約成本,搜集到了數量和質量俱佳的史詩章節(jié);能夠解除史詩藝人的顧慮,充分發(fā)揮藝人的史詩演述能力,達到自然演述的效果;還能夠呈現《江格爾》史詩演述的宏大場面,在熱烈娛樂的氣氛中凝聚民族精神,提升民族文化自信心和自豪感
最后,在搜集成果方面,出版了資料本和文學讀本兩種形式的成果,各有側重,既有利于《江格爾》的資料保存和科學研究,又有利于《江格爾》的閱讀普及和推廣傳播。
(二)漢譯本與漢譯方法研究
1983年,色道爾吉漢譯《江格爾》出版,“是國內出版的第一本較為完整的漢譯本《江格爾》”,共15章,其底本是1958年轉寫自國外的《江格爾傳》的13章,加上托•巴德瑪、寶音和西格搜集整理的《江格爾》中的2章。
1988年,霍爾查漢譯《江格爾》選譯本出版,其底本是托•巴德瑪、寶音和西格搜集整理的15章《江格爾》!半m然這之前人民文學出版社已經出版了一本色道爾基先生精心殫力的譯作《江格爾》……但由于它主要依據的仍然是俄國時期的13章本,這就使現在的這個漢文選譯本不失更多的意義和價值了。”郝蘇民高度評價這個漢譯本,稱之為邊垣《洪古爾》那枝小花之后,在祖國大地上結出的第一個豐碩的果實。
1993年開始,黑勒等人漢譯《江格爾》全譯本陸續(xù)出版,共有二百余萬行,是國內外章節(jié)和詩行最多的新疆托忒蒙古文版的70章。
在漢譯方法方面,首先,色道爾吉指出了《江格爾》漢譯的困難在于民族詩體韻律的轉換。《江格爾》是能唱的口頭傳統,“蒙文的《江格爾》,有的句子不押頭韻,有的句子不很工整對仗,有的句子長短不齊,也沒有韻腳,但是它是能唱的,它有旋律和鮮明的節(jié)奏感。民間藝人彈奏‘陶克舒爾’(冬不拉)或拉起‘肖兒’(馬頭琴)演唱《江格爾》,還有多種曲調!鄙罓柤扇×藦膬热莸叫问奖M量保留民族民間作品特點的翻譯方式。王智杰指出,這一版本運用存現句表現了詩歌語言的音樂美、密度美、洗練美和跳躍美。包秀蘭認為,色道爾吉的漢譯本是文筆最優(yōu)美、行文最流暢的。
其次,關于程式化描寫的處理;魻柌橹赋,《江格爾》史詩中存在大量對勇士的家譜、身世,駿馬的神通技能以及武器、鞍具等等功能的重復描寫,是江格爾奇根據現場觀眾的增換和要求反復演唱的結果;魻柌槭熘吩娧莩某淌交攸c,但是作為書面作品,霍爾查采取了對程式化描寫進行一定程度的刪除處理,以避免冗贅重復。色道爾吉的漢譯本也對程式化內容進行了一定的刪減。黑勒等人的全譯本是未經刪節(jié)的,保留了史詩演唱的藝術程式,是最大程度保存和展現《江格爾》史詩原貌的完整版本,是可供學術研究的科學版本。當然,作為書面文本,對于普通讀者來說可能會顯得拖沓冗長。其實,單純用長度作為史詩的衡量標準是不切實際的,朝戈金在《“多長算是長”:論史詩的長度問題》一文中指出,“歌手根據不同場合和環(huán)境,任意處理故事長度的事情,隨時都會發(fā)生!币虼,一部史詩的演唱長度不是一成不變的。除了有意識地刪節(jié),由于史詩演述的口頭性和即興特征,演唱版本在內容和長度上有所差別反而是史詩這一口頭傳統的特點。
最后,關于特定地理詞匯的翻譯。包秀蘭特別提到《江格爾》史詩中出現頻率極高的地名“寶勒召圖—寶日—陶魯蓋”的翻譯問題,“‘寶勒召圖—寶日—陶魯蓋’(boljootiin bor tolgoi)并非真實地名,而是一種詩意的表達,且具有多種功能。巴•布林貝赫將其歸納為九種:1.戰(zhàn)場;2.傳遞消息的驛站;3.遠眺、觀察地形的觀察站;4.宣傳動員或告示舞臺;5.休息場所;6.尋回馬群時可登高望遠之處;7.迎接英雄歸來的凱旋門;8.領土邊界或天然屏障;9.祭天祭神的祭祀敖包!笨梢姡@個詞的內涵具有豐富性和民族性,詩性十足,在翻譯時也就不容易找到對應的詞匯。包秀蘭通過分析認為,目前的漢譯本都沒有傳達出這一詩性地理詞匯的風采,應該“保留原文的形式,以便于更好地領略史詩語言原汁原味的特點,也有利于對照原文進行研究”。
(三)史詩研討會、教材與高水平學術論著
20世紀80、90年代有三次重要的《江格爾》史詩研討會。1982年,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文聯在烏魯木齊舉辦了首屆《江格爾》學術研討會,這次研討會共有二十余人發(fā)言,圍繞《江格爾》的流傳情況、產生背景、哲學與社會思想、藝術特征、民族和地方特色、文學史地位等問題展開研討,具有鑿空意義。1988年,在烏魯木齊召開的首屆《江格爾》國際學術研討會具有里程碑意義,本國學者和外國學者濟濟一堂,彰顯了江格爾學的世界性。各國學者從發(fā)生學、版本學和史詩母題、結構程式和藝術特點等方面展開討論和比較研究,在關于《江格爾》的斷代問題方面還存在較大分歧,但是更多的是在學術交流中醞釀了更為深入的國際合作研究意向。1996年,第二屆《江格爾》國際學術研討會在北京舉行。
《江格爾》在80年代就被寫入了高校民俗學教材。1985年,烏丙安在《中國民俗學》這部民俗學教材中,談到了關于新疆衛(wèi)拉特蒙古地區(qū)《江格爾》史詩演唱的調查,他以30年代末著名的江格爾奇胡里巴爾•巴耶爾在布克賽爾演唱比賽會上演唱7天7夜《江格爾》史詩為例,說明《江格爾》史詩演唱活動的隆重。
20世紀90年代集群式地產出了研究《江格爾》史詩的高水平學術專著。國內《江格爾》研究的第一部學術專著是1990年出版的仁欽道爾吉的《中國少數民族英雄史詩<江格爾>》,該書共分10章,對《江格爾》的形成時間地點、故事內容、主題思想、藝術形式、江格爾奇和搜集研究等情況進行了全景式的介紹和分析,為我國江格爾學研究奠定了高起點。關于《江格爾》史詩,仁欽道爾吉提出了很多重要的觀點:如《江格爾》在結構形式上,屬于并列復合型史詩;在主題思想上,表達了愛國主義思想;在產生背景上,最初產生于我國新疆地區(qū)的蒙古族人民中間;在國際影響上,江格爾奇鄂利揚•奧夫拉的發(fā)現及其演唱的10章的記錄是江格爾學發(fā)展史上劃時代的大事,使《江格爾》史詩得到了國際學界的重視。
1994年,仁欽道爾吉的另一部專著《<江格爾>論》出版,“表明目前史詩研究已由搜集整理原資料、出版介紹、專題分析論述階段步入了系統化理論化研究的階段!1999年修訂版《<江格爾>論》被納入中國社會科學院少數民族文學研究所出版的中國史詩研究叢書,這部叢書的“集團優(yōu)勢初步構建了中國詩學理論框架,被鐘敬文先生譽為‘中國史詩理論霸氣’的奠基之作”,而《<江格爾>論》被評為“代表了迄今為止中國《江格爾》史詩專題研究的水準”,“是我國《江格爾》研究的奠基性成果”。
另一位有分量的學者是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新疆分會《江格爾》研究室的賈木查,1996年出版了專著《史詩<江格爾>探淵》。賈木查重點探討了“《江格爾》產生的時間、地點、歷史背景,《江格爾》同蒙古民族精神的關系,《江格爾》在蒙古民族歷史文化中所占地位以及近二百年來國內外學者搜集、整理、出版和研究《江格爾》的概況和懸而未決的一系列問題!辟Z木查提出,“13世紀蒙古帝國的興盛是《江格爾》產生的歷史背景”,“‘江格爾’這個名字,其實是‘成吉思汗’這個名字的定語!边@部專著偏重于語詞和史實的考據,在利用多語研究資料的豐富性方面達到了極致,主要凸顯了《江格爾》史詩的歷史價值和社會價值,展現了江格爾學作為一門世界性學科所涉領域的廣袤,但是對于《江格爾》史詩最本質的文學審美價值的研究略顯不足。
除此之外,1993年,扎嘎爾的《<江格爾>史詩研究》出版,“頗有分量的是對史詩藝術形象的研究部分”。1995年,格日勒的《十三章本<江格爾>中的審美意識》,是國內第一部從美學角度對《江格爾》13章本進行系統研究的專著。1996年,金峰的《<江格爾>黃四國》出版。1999年,斯欽巴圖的博士學位論文《<江格爾>與蒙古族宗教文化》出版,分為上、中、下三篇,共6章,該書系統總結了20世紀50年代以來的《江格爾》搜集整理和研究情況,尤其是80、90年代的研究成就及存在問題等。斯欽巴圖指出《江格爾》史詩研究還主要停留在書面的文本研究層面,對史詩演唱這一活態(tài)形式的民俗研究存在不足。
除了以上專著外,這一時期還涌現了數量可觀的研究論文,主要關注了以下問題。
第一,在思想內容研究方面,主要涉及對《江格爾》史詩反映的政治社會理想(理想國)和人格理想(英雄)的探討,凸顯了《江格爾》中蘊含的愛國主義和英雄主義主題精神,描摹了江格爾、洪古爾等英雄形象,體現了英雄主義精神,還有對生命理想的審美觀念。1984年,賈芝指出《江格爾傳》描繪了蒙古族對理想家園的構想和誓死守護家園的英雄精神,“忠心耿耿,捍衛(wèi)‘寶木巴’,寧死不屈的江格爾和洪古爾及其他眾英雄,長年烈馬奔騰,所向無敵,他們正是恩格斯所說的英雄時代傳說中的第一批可歌可泣的英雄們。”賈芝還提到《江格爾傳》中對江格爾夫人阿蓋的美貌和美好品質的描寫,溫順純潔、擅長音樂、雍容華貴、如光明一樣美麗,從牙齒、手指、嘴唇、頭到品德、聲音,反映了蒙古族史詩豐富細膩的修辭和審美價值取向。
第二,在藝術形式研究方面,《江格爾》帶有史詩體裁的一般特征,還帶有民族藝術風格,如“馬”的意象化和藝術化。1994年,哈森在《論蒙古族史詩<江格爾>的比喻》一文中指出,《江格爾》中比喻修辭手法的運用具有民族性和豐富性的特點,“運用比喻多大380多處,其中選作喻體的比喻物竟多達180多種”。1998年,孟慧英在《史詩藝術的一般特點》一文中,以《江格爾》史詩為例說明了史詩在藝術風格方面感官色彩強烈和形象創(chuàng)造類別化的特點。結合史詩的藝術特征,1999年,寶音和西格在《關于<江格爾>研究中的幾個理論問題》一文中反對“定型論”的說法,他強調,“《江格爾》作為民間文學,和其他民間文學一樣,變異性是它的最根本的特征,它在傳承和流傳過程中不會發(fā)生定型時期和產生定型作品。《江格爾》是虛構的文學作品,它不是編年史,不直接表現歷史!
第三,在民族民俗研究方面,也有較為深入的研究!皳尰椤笔敲晒抛骞糯樗字。1995年,羅明成在《“爭奪英雄妻子”母題的社會文化研究——以幾部有代表性的英雄史詩為例》一文中,對包括《江格爾》在內的國內外著名史詩中廣泛存在的爭奪英雄的妻子這一母題進行了分析,指出妻子是部落人口與財富的象征,“史詩這種敘事藝術樣式在英雄妻子的象征性與部落戰(zhàn)爭的實質性目的之間找到了契機,將部落戰(zhàn)爭的實質性目的藝術化、象征化為對英雄妻子的爭奪!睆摹督駹枴肥吩娭械膭游镆庀蟪霭l(fā),1996年,斯欽巴圖在《蒙古英雄史詩搶馬母題的產生與發(fā)展》一文中指出,馬是重要的生產、生活資料,具有經濟軍事雙重性,因而搶馬具有要英雄進貢納稅和繳械投降的雙重象征意義!霸凇督駹枴分校瑩岏R母題得到了空前的發(fā)展,出現了大量的由它擴展而成的篇章。這樣的篇章在卡爾梅克《江格爾》25部中竟有5部以上,占整個異文的五分之一強!
三、21世紀以來集大成式的成果與轉型研究
進入21世紀,80、90年代的大規(guī)模搜集整理工作逐漸收尾,搜集整理工作一方面以更為廣泛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形式開展,另一方面以學界開展個案研究的田野調查形式開展。從出版作品來看,《江格爾》的搜集整理工作進入了總結階段,作品具有豐富性和多樣性。在研究方面,隨著世界各國文化交流和學術交流愈加緊密,國外口頭程式理論相關成果的譯介,給《江格爾》史詩研究帶來了新的理論視角和研究方法,使我們對《江格爾》史詩這一口頭傳統的把握更貼近它的內在特質,產出了更為全面的研究成果。同時,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逐漸成為國內外的文化共識和實踐趨勢,關于《江格爾》的保護、傳承和利用問題的研究也有了新的面貌。
(一)集大成式的《江格爾》與精選本、改編本、經典本
2000年,旦布爾加甫校注的《卡爾梅克<江格爾>校注》出版,是包含31部卡爾梅克《江格爾》史詩和兩千六百余條注釋的厚重之作。“是專門為研究《江格爾》的國內學術界提供的一部集學術資料、學術著作、工具書特征于一身的古籍整理成果!緯悄壳霸趪鴥韧庾钔暾煽康目柮房恕督駹枴穮R集、我國現行蒙古文轉寫和校注本,具有重要的文獻價值,填補了國內外《江格爾》學的一項空白!边@部校注本集大成式地呈現了卡爾梅克《江格爾》史詩的全貌,對于從更宏觀的角度認識、理解和研究《江格爾》史詩具有重要意義。
2005年,賈木查主編的《史詩<江格爾>?毙伦g》出版,“由導論、正文和名詞索引三部分組成。導論用漢文和托忒蒙文寫成……正文共25章,包括托忒蒙文、拉丁文轉寫、漢譯文等。這25章的故事情節(jié)均是從中、蒙、俄三國《江格爾》的各種文本(包括以前沒有出版的手寫本和錄音帶)中挑選?钡木。用托忒蒙文、拉丁文、漢文所寫或翻譯的25章故事,每一章的開頭都分別用蒙文、英文、漢文附有內容梗概!边@一版本由王蒙撰序,還得到了巴•烏力促、孫瑾、王仲明、王堡等學者的肯定。然而,仁欽道爾吉轉引朝戈金提出的“最好的《江格爾》文本是錄音記錄本”,嚴肅批評了賈木查“綜合整理”的做法,“《史詩<江格爾>?毙伦g》中收入了25章長詩,其中整合的‘匯編本’11章、刪減和增添的有13章、詩人新創(chuàng)作有1章。此外,還有將4500行詩縮為1390行詩、將2928行詩縮為904行詩的現象!督駹枴窙]有一章不被賈木查刪改,完全失去了文獻資料價值。”其實關于搜集整理問題的爭論不是現在出現的,早在建國初期50年代中后期學界就集中討論過這個問題。這一版本對國內外江格爾奇演述的原始文稿進行整理和刪減是從書面閱讀的角度出發(fā)的,以提升了讀者的閱讀審美體驗,并采用4種語言文字,更傾向于推廣利用和跨文化交流。當然,它不能反映《江格爾》史詩的原貌,更不能反映全貌,它遮蔽了史詩體裁本身的特征、江格爾奇演述的個性和具有時代性、地域性和民族性的一次性的史詩演述現場,是修飾過的文本化的《江格爾》,不能作為口頭詩學視域下的學術研究資料。這一版本是集大成式的精選本。我們一方面要肯定《史詩<江格爾>?毙伦g》的經典化嘗試,讓《江格爾》產生更大的國內外影響,以便攜的方式走進千家萬戶;另一方面要嚴格區(qū)別經典化文本和作為史詩學研究資料的《江格爾》,保證科學研究的嚴謹態(tài)度,平衡好二者之間的關系。
2011年,何德修編撰的漢文版《江格爾傳奇》出版,何德修精選《江格爾》史詩中流傳最廣的故事并改編為小說形式,共11回,并配有近三十幅彩色插圖,是在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背景下編撰的普及性質的大眾讀物,是精選本和改編本。
2015年,《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百科全書•史詩卷》編委會推出了《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百科全書•史詩卷:格薩(斯)爾、江格爾、瑪納斯》。《江格爾》史詩部分是由斯欽巴圖、仁欽道爾吉和塔亞編寫的,分為概覽、人物、內容篇、版本篇、民俗篇、藝術篇、研究篇和其他篇8個大部分,以詞條形式呈現,集大成式地總結了《江格爾》史詩的學術成就。《江格爾》早在2006年就入選了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由“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和布克賽爾蒙古自治縣”“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博爾塔拉蒙古自治州”“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和“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文聯民間文藝家協會”4個地區(qū)或單位共同申報成功!耙虼,《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百科全書•史詩卷》既是對國內外《江格爾》史詩搜集整理和研究成果的回顧和提煉,又是對入選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近十年來《江格爾》史詩的保護與傳承情況的呼應和總結。
2016年,色道爾吉漢譯的《江格爾》被納入《中華大國學經典文庫》再版,內容與1983年版一致。《中華大國學經典文庫》在傳統“漢學”的基礎上收錄了42種少數民族典籍,體現了21世紀以來的新“國學”觀念。這一版本肯定和凸顯了《江格爾》的國學經典價值。
(二)漢譯本、英譯本與翻譯方法研究
這一時期的漢譯實踐只有2010年賈木查編著的《江格爾》漢譯本一種。全書分為25章《江格爾》故事和《江格爾》文化兩部分。故事是由陳乃雄、郭永明、汪仲英、哈達奇剛和趙文工5位譯者合作漢譯而成的,對《江格爾》中的人名、地名、馬名采用了音譯、意譯加音譯、音譯加注解等多種方式,對故事的漢譯堅持了忠實于原作思想內容的原則,然后力求“音美”和“形美”。
而在這一時期最令人矚目的是英譯本的首次出現和多種嘗試。上節(jié)提到的2005年版賈木查主編《史詩<江格爾>校勘新譯》,雖然只出現了各章故事的英文簡介,但已經填補了空白。該書采取了團隊合作翻譯的模式,其中漢文翻譯為汪仲英、陳乃雄、郭雨橋、趙文工和哈達奇•剛,漢文審校為陳乃雄和汪仲英;英文翻譯為王菲和滿澤,英文審校為美國的簡•崔絲(Jane Trice)、滿澤和吳揚才。
2011年,在漢文版《江格爾傳奇》的基礎上,何德修同時編撰出版了英文版The Epic of Jangar,共11回,由潘忠明一人英譯。這部英文版《江格爾》對于國際社會尤其是使用英語的國家了解《江格爾》史詩這一非物質文化遺產,了解我國的非遺保護工作具有重要意義。
2012年,吳松林主編的漢英對照本《中華民族文庫•蒙古族系列——<江格爾>》(上、下冊)出版。這部漢英對照本選用的漢語底本包括1983年色道爾吉漢譯的15章《江格爾》,還包括《勇士古諾干》《烏赫勒貴滅魔記》《仁欽•梅爾庚》和《阿果扎和巴特爾》4部史詩作品,由劉蘭、林陽、賀培杰、方云、王紅、惠良紅、李英、李衛(wèi)東、李曉丹和張海艷10位譯者分章英譯而成。
以上3種英譯本,在翻譯規(guī)模上,賈本是摘要英譯,何本是改編選本英譯,吳本是較為完整的全文英譯。在翻譯形式方面,賈本是多種語言文字的結合,何本是純英譯本,吳本是漢英對照本。在翻譯人員方面,賈本是合作翻譯和審校,何本是獨立譯者,吳本是多人團隊翻譯。賈本的英譯部分只可作為《江格爾》史詩的一般介紹。而何本和吳本都是以《江格爾》漢語譯本為底本,這對于想要原汁原味地傳達史詩的思想內容和藝術魅力則更為困難。就英譯本的現狀而言,張媛認為,“目前出現的所有英譯本都是中國人自己翻譯的,缺乏英語世界譯者和海外漢學家的英譯本!辟Z本英譯的審校者包括英語母語學者,但是從國內外來看,亟待補充英語母語譯者的《江格爾》英譯本。
(三)轉型研究:《江格爾》口頭程式研究及跨學科研究
2000年,朝戈金的博士學位論文《口頭史詩詩學:冉皮勒<江格爾>程式句法研究》出版,是《江格爾》口頭程式研究的代表。鐘敬文在序言中提出史詩研究應該進入轉型時期這一重要觀點,即由主觀地占有文本資料轉向客觀地探究史詩傳統。鐘敬文認為,朝戈金的研究貢獻不僅限于《江格爾》史詩研究,更是為研究蒙古族史詩、中國史詩的內在規(guī)律和宏觀特質提供了支撐,甚至為民間文藝學乃至某些古典文學研究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楊義、郎櫻、扎拉嘎等很多學者都高度評價這一標志史詩轉型研究的專著。這部專著還引起了國際學者的充分重視。2001年,美國俄亥俄州立大學的馬克•班德(Mark Bender)幾乎在第一時間就為這部專著撰寫了書評,他指出,“朝戈金的研究延續(xù)了鐘敬文和馬學良前輩在中國少數民族民俗、文學和語言方面的研究傳統。朝戈金還將這些學者的成果和西方的“帕里—洛德”傳統、勞里•航柯的研究,約翰•邁爾斯•弗里關于史詩口頭傳統的研究和那些整體上受到表演理論及相關學科影響的研究結合在一起。”即在繼承文學、語言學和民俗學的文本研究、語法研究和民族民俗研究方法的基礎上,還能夠從史詩這一民間文學體裁自身的特點出發(fā),結合相關口頭傳統的研究方法開展研究,為21世紀中國史詩研究方向的聚焦提供了經典個案。
除了朝戈金的專著,烏日古木勒介紹了2001年內蒙古大學塔亞博士的學位論文《新疆江格爾奇研究》“是采納人類學田野調查方法撰寫的第一部蒙古史詩藝人研究專著……對新疆自治區(qū)蒙古族聚居區(qū)13個縣的江格爾奇做了為期6個月的人類學田野調查,搜集到342位江格爾奇的可靠資料”。我國長時間的田野調查個案是較為缺少的,塔亞以一人之力,以史詩藝人江格爾奇為主要調查和研究對象,創(chuàng)新而扎實,這部博士論文的分量不容小覷。
史詩轉型體現在口頭程式研究范式的確立和發(fā)展,《江格爾》研究還在跨學科研究領域不斷出新。在史詩的比較研究方面,可以追溯至20世紀50年代,但是系統全面的史詩比較研究成果是在21世紀以后出現的,如王衛(wèi)華的《<江格爾>與<荷馬史詩>比較研究》,曹都格日勒、斯琴呼的《<江格爾>與其他游牧民族史詩比較研究》,那日蘇、靈利的《<江格爾>與<伊利亞特>和羅摩衍那<比較研究>》。在非物質文化遺產學研究方面,很多學者致力于保護好、傳承好和利用好《江格爾》這一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研究,包括江格爾奇的培養(yǎng),史詩傳承,打造文化品牌,帶動文化產業(yè),開展文化旅游,為跨文化交流提供支撐等。
結 語
《江格爾》史詩的搜集整理、翻譯和研究工作的三個階段一脈相承,具有連續(xù)性。民研會在三個階段都發(fā)揮了關鍵的組織引領作用,搶救、保存和推廣了這宗重大的民族文化遺產。
在第一階段,民研會充分注重搜集整理成果的珍稀性和填白性,并以點帶面,盡最大可能擴大《江格爾》史詩作品的全國影響力。無論是民研會主編的叢書,還是主辦的刊物,都給予了《江格爾》史詩成果足夠的重視。
在第二階段,民研會注重搜集整理成果的完整性和科學性,真正做到了面上鋪開、點上深入,在國內外產生了較大的影響力。真正大規(guī)模、有計劃、有組織地開展史詩《江格爾》的搜集、整理、翻譯、出版和研究工作是在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和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新疆分會的組織和推動下得以實現的,是黨的文藝指導思想、國家意志和集體力量的體現。這一工作不是民族學者的個體偶然行為,而是各民族各地區(qū)學者有組織有計劃的集體必然行動。很多《江格爾》的搜集整理者、翻譯者同時也是《江格爾》的介紹者和研究者,如邊垣、仁欽道爾吉、賈木查、托•巴德瑪、寶音和西格等。第二階段的搜集整理與研究工作所取得的豐碩成果,確立了中國新疆作為《江格爾》故鄉(xiāng)的源頭地位,確立了中國作為世界“江格爾學”重鎮(zhèn)的地位。
在第三階段,民研會更加注重搜集整理成果的轉化性和集成性,在國內外重視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文化背景下,作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江格爾》史詩的搜集整理工作從學術界拓展為社會各界的民族文化自覺。學術研究在第一和第二階段的基礎上進入了史詩研究的轉型期,口頭程式研究備受矚目,更加注重用史詩的方法研究史詩,從口頭傳統的理論視角和研究方法出發(fā)直接抵達史詩的本質。與此同時,更為豐富的跨學科研究已經興起。
未來我們仍有很多工作要做,民研會(民協)將繼續(xù)發(fā)揮組織引領作用。在搜集整理方面,要在非物質文化遺產背景下保護好、傳承好和利用好《江格爾》的活態(tài)傳承特點和優(yōu)勢,兼顧學術資料的科學性、普及資料的文學性和文旅資源的傳播性,形成搜集整理工作的長效機制。特別是在翻譯方面,要加快推出形式多樣的英譯本,并拓展多語版本。在研究方面,更為宏觀的《江格爾》程式研究有待拓展,中國史詩研究整體也有待突破。新時代“江格爾學”應該上升到國學的高度,在現有成果基礎上不斷發(fā)展和深入。
文章來源: 民俗學論壇